凌树蕙第一次在完成任务后，怀着这样不舍的情绪。

    橙橙长到成人，明白了她和展溟飞之间的牵绊，虽然有点难以接受，但也没多说什么，尊重她的意愿。

    而橙橙自己，延续了小时候的梦想，成为知名建筑设计师，在国外留学时交到情投意合的女朋友，一毕业就光速结婚，实现了三年抱俩的愿望。

    对此凌树蕙颇为欣慰，不仅仅是因为任务。养了橙橙这么多年，她早就把他当亲儿子看了，就算没有姚若水的愿望，她也会尽己所能将他教养成一个好人，让他一辈子幸福。

    她七十二岁去世，那时候橙橙的孩子都已经很大了，守在她的病床边，担心得要哭，却又怕她不高兴忍着不敢哭出来，可怜兮兮的样子，就像某回出车祸时，守在她床边的橙橙一样。

    凌树蕙是真的舍不得他们，但这也阻止不了死亡，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姚若水，而只是一个替她完成任务的外人。

    她是死在展溟飞身边的，那时他也变老了，但身体康健，看着也并不怎么显老。而且历经沧桑之后，神采风度比年轻时还要锋锐，任谁看了也想不到这居然是个耳顺之年的老人。

    凌树蕙就不太行，她早年不怎么注重锻炼，到了老年，病痛就一个个都找上门来，先是风湿、后是肺炎，身体就像是一台到了年限的机器一样，各个零件轮番坏死，虽然外表上看起来并不如何老气，但这些隐秘的细碎的疼痛，每天都折腾得她不得安生。

    某天凌树蕙实在不耐烦了，揪着给她按摩双腿的展溟飞说道：“这日子过不下去了，赶紧让我安乐死吧！”

    展溟飞并没有因她的话生气，耐心劝道：“橙橙会很伤心的，再陪他一会儿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凌树蕙叹了口气：“我怕再这样下去，我会疯掉。”

    展溟飞依旧用药酒摩擦她冰凉而细弱的腿，近乎乞求地说道：“再陪我一会儿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他也在害怕。

    凌树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，她有着悠长的岁月和无尽的生命，他害怕在这一切结束后，自己就变成她记忆长河中的一个过客，慢慢地淹没在河底泥沙里。

    从前他没有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过，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。

    明白，但不甘心。

    人总是贪心的，拥有了她的爱情后，就忍不住想要成为其中唯一。

    凌树蕙沉默地看着他，看着他自成年以后就一直无坚不摧的外壳慢慢剥落，露出里面那个脆弱的、真实的自我。

    她不期然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他跌跌撞撞、满身血污来到自己身边，从此再没离开。

    后来很久很久，他都像妖精一样算无遗策，一步步把自己揽在身边。可是现在，他终于没有办法了。

    仅凭一己之力，谁能对抗死亡呢？

    望着他绝望的样子，凌树蕙合上眼睛，默默叹了口气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察觉到他一瞬间振奋起来的精神，凌树蕙忍不住又泼了瓢冷水：“别高兴得太早，死是不可逆，不过早晚而已。”